说着,沉念往我藏身的柱子后瞥了一眼,只是极短的一瞥,那目光,说不清是责备还是怜悯,只觉得淡淡的仿佛玄月时恬淡的微光,却让我一见误终身。
我也想成佛,就是他口中说的那种,佛。
以后每天,我都会找寻他的身影,他若在禅房打坐,我便在墙角织起一网,捕捉嗡嗡飞舞的蚊虫,还他以一片清净之地;他若在佛堂念经,我便在梁上静静俯瞰,看着他手中念珠一个一个拨过,每一句阿弥陀佛,他便离佛近了一步,我便离他远了一步。
他每天晚上都要来这里泡冷泉,这冷泉水一年四季都是一个温度,我曾经也过去,伸出脚沾了一点点水,就冻得浑身发抖,真不知道他怎能忍受。
我有时会去听他给居士讲经,他说,修行就是要摒弃七情六欲,尤其是六欲,那是罪恶的源泉,大家对此深信不疑。
偶尔,我也听居士们议论他,说他刚出生的时候,不哭不闹,手中竟握着一颗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佛珠;他自会走路起就会打坐,自断乳之后便不食荤腥,三岁出家,如今已有一百五十多年,样子却还保持二十岁的模样。
从他出家开始到现在,国已换了五个皇帝,每个皇帝继位之时,都会亲自来庙里还愿,但名为还愿,实际上却是寻求保佑,因为他在这里,已是一个如同神一般的人物了。
他三十几岁的时候,有一个公主不知天高地厚地看上他了,硬是要他还俗当驸马,大闹皇宫不算,还闹在寺里来,谁知,他只是淡淡往公主面前一站,面无表情,和公主对视了不足念三句阿弥陀佛的时间,公主居然低着头,默默回宫再不提驸马之事了。
其实,他是个瞎子,他根本看不见。
可是,他偏偏又什么都能看见。
他的眸子漆黑一片,却不像普通瞎子那样浑浊而无神,他如果真的想看你,那目光的焦点便一定在你这边,一丝一毫没有偏差。
若不是听别人议论,我绝不会想到他是个瞎子。
其实这世间的人,不瞎的不一定什么都能看见,瞎的不一定什么都看不见。
不瞎的人,看见的都是腌臜之物,看见不如不见;瞎的人,所见之物都是干干净净的,眼睛之盲,不代表心之盲,而干净之物,恰是眼睛看不见的。
我听一个老奶奶跟她的孙子讲,眼睛太干净的人,都看不见东西,就好像婴儿刚刚出生的时候,也几乎看不见什么东西,但随着年龄渐渐增长,眼睛越来越不干净,看见的东西就越来越多。
我有很多眼睛,可以看见四面八方的东西。
于是我觉得,我的眼睛也不太干净。
我见沉念不食荤腥,便也想学他,他在泡冷泉的时候,我正在啃一片树叶。
对于吃惯了虫子的我来说,树叶难啃极了。
我吃虫子的时候,都是把唾液吐进去,等虫子化了之后再吃,可这片树叶,实在让我难以下口。
当我正努力咽下树叶苦涩的汁水的时候,他好像朝我这里看了一眼,明知道他看不见我,我还是心底一凉。
他微微摇摇头,起身走上岸。
他真的是神吧,不然,一百五十多岁的男子又这样年轻的身躯,是万万不可能的。
有多少皇帝私下来找他求长生不老之术,都无果而终。
晶莹的水珠从他的肩膀一路滑到石子铺就的岸上,他用一块白色的软布擦拭着身体,我迷恋地看着,树叶不小心掉了下去,我想抽丝去接已经来不及了,那片树叶落在他的头上,又飘落在他脚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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