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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彬却早已认出了那位曾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少年郎,按了按杨慎的肩,掀开车帷。
那锦衣卫瞧是“杨廷和”
,也并无半点惊讶之色,抱拳一礼道:“卑职陆青,奉密诏前来护送杨大人前往淮安。”
江彬静静瞧着跟前不卑不亢的儿郎,不免唏嘘,自上回一别后,仿佛已逾千年。
忆起先前于栈里陆青意有所指的那些话,想来该是因了汤禾的缘故受制于吴杰,却又忍不住提点他——吴杰并非善类。
只可惜当时一心想着救正德皇帝,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,否则也不至于落得如此狼狈的下场。
也不知陆青之后又是如何过的,可是以为他死了,可察觉“正德皇帝”
的异样,可有寻回他朝思暮想的汤禾……可惜,如今碍着“杨廷和”
的身份,纵有千言万语,也只得应一句“有劳”
,乖乖回车里,任凭陆青骑马护在一旁。
好在,陆青平安无事,否则江彬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待自己的一片赤诚。
杨慎尚不知各种曲折,只知杨廷和向来心思缜密,思忖着这莫不是他计中一环,便也没敢多问。
自幼,父亲便对他极为严苛,年幼时尚且以为这便是舔犊情深,可鸡鸣而起发愤忘食了十余载,被钦点为状元,却仍不见父亲脸上的冷淡因他的景星麟凤而消融。
多年来,父子情分好似只是个摆设,费尽周章地猜父亲心思,暗暗培植势力甚至不惜利用严嵩对他的倾慕来辅父亲左右朝政,最终却又发现,父亲要的,并非权倾天下。
父亲行踪诡秘,时常寻不着下落。
父亲偶尔昏睡不醒,如何唤都不应,醒来时却又并无异样。
父亲常在院中折枝写字,一个梅字,反反复复写上半日,复又痴痴望上半日,这才抹了,脸上那不曾见过的怅然若失也随之消失得无迹可寻。
对于这种种,杨慎不敢妄加猜测,更不愿细究,怕若知道了,便是父子缘尽之时。
他闭口不言,亦如此刻,即便心中百转千回的尽是疑问,也只得咫尺天涯地沉默着,不曾逾越。
可心中隐隐的不安,令他决心跟随父亲走这一遭,好在“杨廷和”
并未赶他回去,陆青也默许了他的随行,只是遣散了医官与小厮。
京城到淮安的一路上,俱是各怀心思,加上陆青为掩人耳目并未带着走官道,半程陆路,半程水路,因而路程尤为漫长。
杨慎始终小心翼翼地照顾着江彬,那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笨拙模样,令江彬一阵心酸,这哪还是当年那个意气奋发、不可一世的状元郎?在杨廷和跟前,他好似一捧土、一粒沙,谦卑地落在他脚畔,仰望着,求些许慰藉。
可于心有执念的杨廷和而言,杨慎这子嗣不过是偶尔落于肩上的一片叶,轻轻拂去了,依旧能走得了无牵挂。
这世间,有的是心思玲珑却参不透的痴儿。
江彬自己又何尝不是?这几日,他看似沉静,实则百爪挠心,怕迟了,见不着正德皇帝最后一面,又怕见着了,或对面不识,或徒生变故……隙中观斗,他总是参不透棋局的棋子,唯有听天由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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