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昰低下头去:“我记得大哥。”
十岁的孩子,也不是全不解事了,他和秦显原来多么亲近,这个大哥把他扛在脖子上玩闹,比起正元帝,秦显与他更亲近。
秦昰已经懂事了,就是原来不懂,这几年里袁礼贤胡成玉教了这么多,他也懂得了,他捧着碗喝汤,脸上还有些小儿的稚气,放下汤碗来,垂下眉眼,似有话要对卫善说。
小安子一见这样,赶紧领人退了出去,满面忧色,还把门给轻轻阖上了,秦昰这才抬头看一眼卫善:“我是不是一定要当皇帝?”
卫善面色微变,一把握了秦昰的手:“谁对你说的?”
秦昰脸上还是那付腼腆模样:“没有人跟我说过,”
他飞快的看了卫善一眼,又低下头去:“大家都是这么说的。”
卫善看着他脸上流露出不安的神情,身子扭动几下,头低得更低了:“袁相胡相都是这么说的。”
两位授业的师傅,话里话外都是这个意思,就算胡成玉没有摆明车马站在他身后,可意思他却能感知到。
卫善心底刹时柔软了,上辈子她没能见到秦昰长大,这辈子可以想见,他会长成一个俊秀的男儿,如今他的眉目间就更像姑姑,一双眼睛尤其相似,越是长大,跟正元帝的相似之处就越是少了。
她放柔了声调:“那昰儿想么?”
卫善伸手扶在他肩上,秦昰还显得不好意思,都这么大了还跟姐姐亲昵,却又愿意亲近卫善,听见卫善发问,眼睛却又显出茫然的神情来,盯着殿中烛火,半晌都没法开口:“我不知道。”
秦昭提着灯到山下驿馆,袁礼贤喜静,自己一人独居,秦昱再恨不能袁礼贤赶紧归西,也不敢怠慢了他,把他安排在竹篁幽处。
秦昭正可避过官员往屋中去,两边斜竹丛生,地上铺了一层白石,是个极为清净的所在,可地上白石被踩踏的露出黑泥,此地才刚送走一批官员,袁礼贤再想清净,也清净不了。
窗中莹莹一星灯火,秦昭孤身而来,欲劝他改过主意,明日由袁礼贤来主导,一等终献之后便由他起头,先把请立秦昰的话说完,跟着这些支持他的官员再纷纷出列附议,挑中这样一个场合,便是迫得正元帝开口,不能再像上两回那样,按下不发。
袁礼贤门前客人从来不少,秦昭却还是头回登门,他亲自出来相迎,披了一件棉面袍子,看上去似要就寝,可头发依旧梳得一丝不苟,花白的头发插着一根竹簪,双眼下垂:“王爷真是稀客。”
请他进去,着童儿煮茶,两人隔着泥炉对坐,等着水佛沏茶喝,秦昭一进屋子便闻见隐隐一股药味,这泥炉只怕平日里就是用来煎药的。
他心知袁礼贤因何焦急,只没想到他的病比想的更重些,竟还能在外人面前一丝不露,秦昭等那水一沸,替他沏了杯茶。
袁礼贤捧起茶盏:“犬子多有叨扰,该是我谢过王爷才是。”
秦昭摆一摆手:“我与含之相交,并不因为袁相,朋友有难,自当相助。”
这话一语双关,点明自己今日因何而来。
袁礼贤却不吃他这一套,多少年来好话坏话都曾听过,干脆挑破:“晋王留下犬子,不全是为了犬子,今日晋王走这一遭,也不全是因为袁某。”
秦昭无法否认,他来确是因为秦昰因为卫家,也因为他自己,牵一发而动全身,袁礼贤只要做出泰山封禅逼立太子的事,从秦昰到卫家再到晋地,都一样危险。
袁礼贤啜饮一口热茶汤,平日见他,总是只看见他的眼睛,灯火下才照见他发白的眉毛,他终于显出一点老态来,垂眉低首道:“我的心意不可更改,晋王何必白跑一趟。”
秦昭心中气动,可拿袁礼贤并无办法,用袁含之的性命相逼,自然是可以做到的,只要一只飞奴,吴三就能把袁含之拘住,可袁礼贤依旧不吃这一套。
他若是顾惜自己的性命,一开始便不会打这个主意。
“袁相所谋事大,何必操之过急?”
秦昭难得脸上显出愠色来:“袁相可知,明日事发,就算能立四弟为太子,你也依旧性命难保。”
袁礼贤抬起眼来,只一抬眼,便老态尽去,目光精光四射:“我不能眼见二十五年的心血毁于一旦。”
他对着门生都未说的话,当着秦昭的面说了:“陛下欲立太孙是痴人说梦,我们这些人老的老,死的死,主少国疑,大臣难附,百姓不信,从此再未有人能有匡扶社稷,朝中一乱,大业危矣,这些事晋王难道不知?”
秦昭还未答话,袁礼贤又道:“晋王难道就能安于晋地,不作图谋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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