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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门太太道:“先让我把这消息告诉你,昨晚上我会到虞老先生了。
今天上午,他在城里不走,约你到虞先生办事处去会面。”
西门德正伸了笔尖到砚池里去蘸墨,听了这话不由得将笔放了下来,望着她问道:“你约的是几点钟?”
西门太太道:“他说在今天上午,无论什么时候,都不离开那办事处。”
西门德看看桌上摆的那架小钟,已是九点钟,于是凝神想了一想,以一点钟的工夫渡江和走路,到办事处就是十点钟了,便将毛笔套起来,砚池盖好。
西门太太笑道:“你不回复刘校长那封信了?”
西门德将未写完的信纸和已写完的信纸,一齐送到抽屉里去,然后关上。
笑道:“反正不忙,今天下午再把这封信写好吧。”
西门太太笑道:“你不是不要我打岔,好把这封信写起来吗?”
西门德道:“谈入本题吧!
你和虞老先生谈了一点情形没有?”
西门太太道:“好容易在戏馆子里捉住一个机会,请区老先生介绍过了。
哪里有工夫谈生意经?我这样子作,二奶奶就在笑我了。
一个作太太的,能够初次和人家见面,就谈起商业来吗?那位老先生一脸的道学样子,就是你今天去见他,也要看情形,不能走去就谈生意。”
西门德和太太谈着话,已把大衣穿好,手上拿了手杖和帽子,走到房门口,笑道:“这还用得着你打招呼吗?区老先生是不是和他住在一处?”
西门太太道:“我没问。
你最好请请客。”
西门德帽子放在头上,早已将手杖戳着楼板,近一响,远一响,人走远了。
西门太太退到栏杆边来,见她先生已出了大门,便自言自语地笑道:“世事真是变了,我们这位博士,钻钱眼的精神,比研究心理学还要来得努力。”
西门德出了大门,果是头也不回,一直赶到江边。
这次轮渡趸船上,人比较少,他在前舱,从从容容地找到一个位子坐下。
今天有个新发现,见这里有个贩卖橘柑的小贩,有点和其他小贩不同。
那人身上穿了一套青布袄裤,虽也补绽了几处,却是干干净净的,鼻子上架了一副黑玻璃眼镜,一顶鸭舌帽子,又戴得特别低,那遮阳片,直掩到眼镜上,挡住了半截脸,西门德觉着这个人是故意掩藏了他的面目,分明是一种有意的做作。
他这样想了,越发不断地向那小贩打量。
那人正也怕人打量,西门德这样望着,他就避开脸子了。
不多一会,有一个穿短衣的胖子,匆匆走了来,在舱外面叫道:“小李,你今天记着,两天没有交钱了,今天不交,就是三天。
这样推下去,我们又要再结一回帐了!”
西门德顺了声音看去,那说话的人穿了一套工人单褂裤,小口袋上拖出一串银表链子,手指上夹了大半支香烟,脸上红红的,塌鼻梁,小眼睛,越是让这面部成了一个柿子形。
只是在两道吊角眉之下,又觉得他在这脸上,划下了一道能强迫人的勇气。
那小贩很谦和地迎上去两步,笑着答道:“严老板,你放心,无论如何,今天晚上,我会给你送钱去。
不骗你,我病了两天,今天是初上这个码头作生意。”
那人将夹了纸烟的手指,指着他道:“你今天晚上,若再不送钱来,我也有我的办法!”
他说话时,沉下了脸腮上两块肥肉,和那两道吊角眉背道而驰,正是紧张了这张脸,更不受看。
那个小贩道:“我说话,一定算数,在这个码头上作生意,敢得罪你老板吗?”
那胖子哼了一声道:“有什么得罪不得罪,杀人抵命,欠债还钱,你欠我的债,你就当还我的钱,别的闲话少说。
晚上我们见!”
说着他举起了拳头在鼻子旁边向外作两个捶击的姿势,然后走了。
那小贩呆呆在舱里站着,望了那人遥遥走去,伸着脖子叹了一口气。
西门德坐在一边,看出了神,越看他越像是熟人,便喊了一声买橘柑,向他点了两点头。
那小贩眼镜遮不下全脸,透着有点难为情的样子,只好走了过来。
到了面前,西门德看到他肌肉有些颤动,脸上的面色,泛着苍白,分明是要哭,可是他,还是露着牙齿笑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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